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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天色昏暗了下来,寒风簌簌。
  县衙。
  周知县在晚膳过后,去书房找书。
  从书架上拿下几卷竹简,正要离去的时候,余光看见了今日被他随意放到桌面上的纸张。
  他微一挑眉,琢磨片刻后,还是拿着纸出了书房,回后院。
  回到屋中,妻子正在做针线活,他道:“这么晚还做针线,就不怕瞎了眼?”
  年约三十的婉约女子抬眸暼了一眼他:“那你别总是把这些衣裳穿破呀?”
  周知县摸了摸鼻头,道:“这不是衣裳不抗造吗。”
  女子轻嗤一笑,说道:“再抗造的衣裳,也不够你天天找人打拳练武损坏的。”
  周知县也不再往下说了,只说:“那你早点缝好歇着吧。”
  嘱咐罢,他拿着竹简在榻旁坐下。
  看了眼手中的纸,思索一息后,还是把竹简放到矮桌上,先打开了纸张。
  就打算随意瞧几眼。
  纸张打开,不是密密麻麻的见解,而是新奇的框框。
  眉梢微微一挑,带着几分好奇钻研了起来。
  因昨日是自己审的案子,不过是片刻就琢磨了过来是怎么看的。
  看到上边一目了然的内容,不禁笑出了声。
  周娘子听到笑声,抬眸望去:“看到什么了,这么开心?”
  周知县说:“新进衙门的幕僚,你可知晓?”
  周娘子想了想:“知道,就腿残的那个,我还远远看了一眼,样貌倒是端正,可惜了。”
  叹了一声,又问:“他怎了?”
  周知县给妻子瞧了手中的纸。
  周娘子瞧了一眼,说:“不过是分几个格子写了内容在里头,有什么可稀奇的?”
  周知县收了回纸,道:“算了,给你看也看不懂。”
  他琢磨道:“我原是觉着这伏危做过二十年的贵公子,或许也是真有几分本事的,也就让他进衙门了。”
  “待三个月,有本事的就留着,没本事就让他走人。说到底我对他也没抱多大的期望,见他无事可做,就随便安排他听我堂审,翌日再做个归总给我。”
  周娘子皱眉想了想:“你每日不都是审那些鸡毛蒜皮的官司么,有什么可好归总的?”
  周知县道:“这不是没有活安排给他么。”
  他又感叹道:“我都快不记得昨日审过什么案子了,却不成想伏危却是把昨日所有官司都罗列了出来,什么时辰审的,谁告的谁都一目了然,这记性与这书写的方式都还不是让我最讶异的。”
  周娘子边缝着衣裳,边问:“还有什么?”
  周知县笑道:“我原以为这些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都爱卖弄文采,显然还是我太过先入为主了,你知道这伏危对这偷鸡案的见解是什么吗?”
  周知县成功的让妻子好奇了起来,她问:“写了什么?”
  他一笑:“小偷小摸哪都有,并无稀奇之处。”
  “他真这么写的?”
  周知县点头,再道:“妇人起口角,闹得互相泼粪,他的见解是市井杂事,枯燥乏味。”
  “你不觉得他敷衍吗?”周娘子面露狐疑。
  周知县大笑道:“这句句见解简直是把我心里头的话都说出来了呀!半点都不敷衍!再者他这要是真仔细分析这些官司,把心思都用在家长里短之上,那么便难堪大用。”
  周娘子见他笑得开怀,也跟着笑道:“看来你对这年轻的幕僚挺看重的。”
  周知县的笑意渐缓,叹道:“来这玉县都已经三年了,我好像一眼就望到头一般,看不到半点升迁的希望。”
  “身边的钱孙两位先生,只能协助我管理好这玉县。但往大的来说,他们对皇都和朝局没有太多了解,这伏危才到玉县半年,对朝中的事,多少都是知道些的。”
  周娘子闻言,思索了一下,缓声说:“你既都这么说了,肯定是有了想法的了。”
  周知县点头。
  两个幕僚,暂且平衡,多出了一个,必然会斗起来。
  伏危能不能扛得住,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。
  翌日。
  伏危上值时,被周知县唤到了书房中。
  周知县把他交来的那张归总的纸取了出来,也不吝啬的夸赞:“归总做得不错。”
  “多谢大人夸赞,但这归总的样式是属下妻子提议的。”
  周知县闻言,微微一抬眉,又问:“这些内容总该是你想的了吧?”
  伏危点头:“内容确是属下所写。”
  周知县闻言,抬了抬下颚:“我本想再看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的,但现在我也不与你来那些虚的,更不会对你做什么试炼,我就直接开门见山说了吧。”
  说到这,周知县面色一凛:“玉县贫瘠,依你所见,如何改变现状。”
  伏危讶异知县这么直接,琢磨了一下后,应:“食者民之本,粮食为重。”
  周知县却似听到笑话一般,轻嗤道:“你这话,钱先生和孙先生早两年就说过了。”
  “且谁不知道粮食为民之根本?可这岭南本就层林障蔽,山地多有瘴气毒蛇猛兽,农耕之艰难,谈何耕种?”
  “再者,有限的耕地,百姓没有银钱交上来,难不成衙门帮他们垫付吗,那你未免太看得起衙门了。”
  伏危沉吟了片刻,继而道:“耕地有限,那便开垦。朝中有政策,新开垦之地为坡地者,前三年每年一亩皆只收一百文,更不用交粮。即便坡地耕种不了粮食,但可耕种别的植物来换取银钱,再拿银钱从外地购入粮食。”
  周知县:“你说得倒是轻巧,耕种别的换取银钱?第一他们何来的银钱租地?第二吗,又能种些什么来赚钱?第三这玉县哪里有这般大消耗?”
  二人你来我往的提出质疑,再回答,再提出质疑。
  “大人可上书苍梧县郡守,提议让本县尝试着先让百姓欠下租地的银钱,等来年挣了银钱再还偿欠款。”
  伏危沉吟片刻,继而道:“至于种什么,玉县坡地众多,虽不适合耕种,但却适合用来种植草药。北边种不出南边的草药,南边种不出北边的草药,所以互售各地的草药为暴利。”
  伏危的话条理分明,周知县这回,没有立刻质疑回去。
  几息后,周知县把自己知道明说了。
  “到玉县收购药材的药商几乎都是小药商居多。几个医馆都在会为自家药田的药材销售不出去而苦恼,你怎觉得百姓种植的药材能销得出去?”
  伏危面色越发认真,应道:“不是坐等旁人来收购,而是走出去。”
  周知县挑眉:“走出去?”
  伏危点了头:“把药材送出去,送到北边的医馆。”
  周知县:“谁送?”
  伏危:“官与民可组成一个商队,船载药材而去。有官府文书,运送关卡不敢恶意扣留,只会快查快放,如此也可缩短一大部分的路程。”
  “而低价收入,高价卖出,衙门便可赚取这差价利润。归途时再购入粮食与北边的药材,在途中把药材销出去,又是一笔收入。”
  说到最后,伏危把从虞滢那处了解到的情况如实说出:“药材最便宜的按十五文一斤,买到北边去,便能卖到四五十文一斤。”
  听到这,周知县眼中露出了几分惊色。
  伏危又提议:“医馆有几大块药田,大人不妨先与医馆合作,把药材外销出去,等收到银钱后再结款,如此也不用担心拿不出货款。”
  话到最后,伏危问出了最重要的一句:“周而复始,始终贫穷。如今玉县的状况,大人还担忧会更差吗?”
  周知县闻言,陷入了深思之中。
  周知县隐约有些被说服了,许久之后,他看向伏危,说:“你把今日所言整理得详细且明了,后日我会喊上钱先生和孙先生来此集议,至于医馆那边的事情,且等商定做不做后再另议。”
  虞滢如约带着伏宁把药材送去了客栈,得了一千三百多文。
  从客栈出来,都已经快午时了,她便赶去衙门。
  刚到衙门,便看到有一个小衙差推着伏危从衙门偏门的巷子出来。
  那小衙差十六七岁,就是与霍衙差一同去家中吃过乔迁饭的,莫小衙差。
  伏危似有所感转头望去,一眼就在人来人往间看见了布裙荆钗的虞滢。
  两人相隔着行人,相视一笑。
  虞滢牵着伏宁朝着他们走过去,从莫小衙差手上接过了推轮椅的活。
  伏宁朝着伏危唤了一声:“小叔。”
  虽然声音还是有些囫囵不清晰,但已经比刚会说话的时候好很多了。
  伏危轻点了点头。
  虞滢解释:“她说想哥哥和奶奶了,我就把她一同给带来了。”
  伏危问她:“顺利交了草药?”
  虞滢点了头:“顺利交了,一交药材我就过来了。”
  伏危知道客栈离这里有些距离,伏宁定然走累了,便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,让她做着轮椅一块回去。
  伏宁与小叔亲近了起来,也不怕小叔了。
  半刻后,他们到了院子外。
  才敲了两下院门,便听到院子里边传出伏安的声音:“我来开,我来开!”
  门一打开,伏安看到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婶和妹妹,惊喜得瞪大了双眼。
  “小婶,妹妹!”
  小伏宁咧嘴一笑,小豁牙漏风的喊“哥哥”。
  罗氏也忙擦着手从堂屋走出来,喜道:“我的宁宁乖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