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四点多，几人在前门大街分道扬镳，周嘉妮骑车晃晃悠悠往回走，找地方取了些鸭蛋，带着去邮局寄回了齐阳，顺便往前进大队打了个电话，询问那批新品订单。
刘通表示除了新款的女士背包，其他都做好了。
周嘉妮又联系上了张力海，张力海说三天以后有顺道来首都的车，但具体哪一天定不住，到时候他会联系前进大队，让周嘉妮三天后再往村里打个电话，彼此互通一下。
定的编织品不知道哪天能捎过来，倒是孟艳给她发的丝织品到了，周嘉妮抽空去邮局取了回来，丝巾没带去学校跟舍友们展示，直接收到了仓库里。
几天后跟运输队那边协调好运输时间、到货时间，周嘉妮又往前进大队打了个电话，一本正经的要跟刘通敲定货款。
刘通在电话里笑道：“让大队长跟你说吧。”
张宝生接过电话先问了问周嘉妮念书的情况，叮嘱她好好学习，而后又道：“嘉妮，你寄来的那些设计图每一款做出来都好看，我代表前进大队和前进编织厂感谢你。厂里觉得不能白用你的图纸，我们商量了下，以后厂里这边每个月给你寄二十五块钱的工资过去，你也不用每个月都出设计图，一年出几个能上市的新款就行，也不要求等你毕业后非得回厂里上班，就是…怎么说呢，不能让你白忙活，那些新款推出去是能给当地创益的东西，哪能白要啊。怎么样？”
张宝生说完，紧张的握着话筒。
一年出几个能被市场欢迎的新款，每个月都要给她发工资，相当于厂里花钱养着的设计师，还不要求她毕业后必须回厂里工作。
这时候不谈理念价值，仅仅从当前这个时代的大行情来说，前进大队那边诚意十足。
周嘉妮笑道：“行，那我就不跟厂里客气了，什么时候厂里培养出了自己的设计师，什么时候中断跟我这边的合作。您也不要太操劳了，注意自己的身体。”
张宝生语气一下松快下来，笑道：“我老骨头一把，还能撑呢。”
又谈到上次那批货，周嘉妮用这月工资抵货款，多退少补呗，当然是需要她这边补。小物件价格不高，她要的新款女士背包和靠垫成本高一点，周嘉妮挂了电话，补了一份货款单邮了回去。
齐阳那边，余慧芳从厂里出来，就看到等在那边的大弟余成春和侄子余洋。
余慧芳头皮发麻。
自从嘉妮去了首都后，大弟经常来家里串门，有时候他自己来走一趟，有时候带着侄子余洋。
余慧芳能对余成春冷脸，却不好对着小辈摆脸色，她对余洋倒是和气，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看见这父子俩。
而且，她总觉得余成春没憋好屁，可他不又提，弄得心里总悬空着。
其实余成春也急，他觉得从过年到现在，自己就够低声下气的了，自己这个大姐还真是铁心肠，回回都对他冷着个脸。
可必须得做准备了，他打算今天找大姐好好谈谈，事关孩子的前途，就算挨大姐几句骂他也认了。
“大姐下班了？余洋这孩子放了学非说好几天没来看看他大姑了，这不带着他过来看看。”
“大姑。”余洋也乖巧地喊了声。
余慧芳压住心底的讥讽应了声，心说这么多年也没见孩子想姑，她也快没耐心了，也准备问问余成春，有事说事，别成天来这一套。
她反正是不相信一个人的性格说改就能改。
余慧芳没带着他们回家，找了个空旷的地方，她把车子支好，看着余成春，开口问道：“成春，咱姐弟间这些年关系咋样彼此心里都有个数，这么多年不来往，你这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，我心里不踏实，你是不是有事要找我或者找你姐夫帮忙？”
余成春表情有些讪讪。
他要是早知道大姐能培养出个考上华大的闺女，他早点把炕烧起来啊。
余成春自己也知道临时烧炕烧晚了，可没办法，为了他的宝贝儿子，哪怕让他大姐再骂两句呢，他也认了。
不过他长了个心眼，没自己开口，看向旁边的余洋，笑骂道：“臭小子，你自己跟你大姑说。”
余慧芳看向余洋，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安排工作的事。
余成春这是知道自己儿子学习成绩差，准备提前活动着帮忙安排工作了？
她私下里也跟周万里讨论过，周万里也是这个猜测，但余成春每次来家里都不提，他们肯定也不主动去说。
终于谈到这里，余慧芳觉得一直悬着的石头能落地了。
她不可能帮着余洋活动工作的事。
但余成春让一个孩子来跟她提，被他恶心到了。
只是没来得及阻止，余洋就开口了，道：“大姑，我想找我表姐帮个忙……”
余慧芳愣了下：“找你表姐？你表姐在首都念书呢，她能帮你什么忙？”
余洋看了他爸一眼，余成春笑眯眯地给了宝贝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，余洋左右看看没有，小声道：“我有个同学学习成绩不是很好，想高考的时候请表姐帮着考试，我同学说要是我表姐愿意，给两百块钱的辛苦费……”
余成春这段时间的活动不是没有成效，他找到了与自家‘志同道合’的人，那边是个女同学，他负责帮忙找女生的替考，人家给他儿子找男生替考，这样更容易混过去。
而且加了辛苦费的说法，多磨一阵子，应该能说服他大姐和姐夫，也比较容易让外甥女点头。
余慧芳脑子里‘嗡’的一下，真的炸了。
余成春这段时间上蹿下跳的，她猜过工作的事，甚至还猜过是不是看嘉妮有出息了，想掺和嘉妮的婚事。
所以有那么几次余成春来家里的时候，余慧芳都会提一提嘉妮对象的事，但余成春没往这个话题上引，她就猜着工作的事几率最大。
还是她脑洞不够开阔，你瞧瞧这孩子刚才说了什么？替考？
余慧芳觉得耳朵都在嗡鸣，真真被这个提议炸懵了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，缓缓开口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余成春见余慧芳脸色不好，就忙把儿子扒拉到一旁，低声道：“大姐，我知道这提议不算光明磊落，但我能保证绝对不会曝出来连累嘉妮，人家女同学家里也有点关系，到时候肯定能打点好，除了辛苦费，也会报销嘉妮来回的车费。”
“没办法，都是为了孩子的前途。”
“你保证？你拿什么保证？”余慧芳吸气，冷笑道，“为了别人孩子的前途，就要搭上我孩子的前途？”
余成春这么上蹿下跳的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？加官进爵，还是收比两百块还高的好处费？亦或是给余洋活动份好点的工作？
余慧芳视线看向旁边的余洋，意有所指道：“洋洋，你是个好孩子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不是你这个年龄能掺和的，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，你爸胡闹，你也跟着胡闹？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，以后不要再提了。”
余慧芳想走，余成春忙拦着，哀求道：“大姐，你别生气，你听我说。是，这的确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。可我真是没办法了……”
余慧芳诧异：“人家拿刀子逼着你帮忙找人替考？”
“不是，哎，这……”余成春转身抽了余洋一巴掌，道，“还不是你这不成器的侄子，这熊孩子从小就不是学习的料，我本来想让他接我的班，可我不能早早就退了吧？我就琢磨着让他念几年大学，大学生不是包分配么，我寻思让孩子自己挣个前程。可你侄子那个学习成绩，考大学是真考不上。我本来琢磨想让嘉妮帮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考，可这不是性别不一样么，正好他一个女同学…他女同学那边能找到可靠又合适的人是个男同志，我寻思调换一下……”
余慧芳气道：“想考大学是好事，今年考不上就再学一年，明年凭自己的本事考出去，就算天生不是学习的料后天也能弥补，正路子上你没尽当父母的责任，净琢磨歪门邪道，好好的一个孩子也让你们教坏了，滚，给我滚远远的，以后我见你一回骂你一回，什么玩意儿。”
余慧芳怒气冲冲骑上车子离开。
余洋少年人脸皮薄，哪怕他爸早就打过预防针可能要挨些训斥，但他从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，在家里爸妈什么都依着他，哄着他，根本没听过这些教训，脸皮涨红，还有些不耐烦地发脾气：“我就说了我不来，你非让我来……”
余成春忙哄着，压低声音道：“好好好，后头我自己找你姑。”
余成春知道这事不可能那么顺利，但总不能临到高考前再提吧？
他都计划好了，先跟大姐说，大姐肯定不会马上同意，需要磨一段时间，等大姐这边松了口气，再跟外甥女提。
外甥女也不见得能马上同意，所以还得留出劝外甥女点头答应的时间。
等都点了头，还得让外甥女模仿模仿人家的字迹。
余成春招呼儿子：“走走走，先回去，明儿我再来找你姑。”
两百不行，就三百，他就不信拿钱砸不开。
第215章
余慧芳回到家脸色还气得发青。
姜新凤还纳闷：“咋了？”
余慧芳气得手抖, 她张不开嘴。
虽然跟娘家亲戚不亲家，可娘家亲弟弟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还是让她觉得丢人。
余慧芳想不通，她理解不了那些重男轻女的父母，既然那么看重儿子, 指着儿子支应门庭、传宗接代, 那为什么不是想办法把儿子们培养成才, 而是宠成不走正道的坏种？
一个被爹妈宠坏的男人能有啥大出息？
这么想着, 看向那边写作业的双胞胎目光就有些严厉，嘉平嘉安都感受到了他们老妈的不寻常, 嘉安其实是在作业本上画小鸡, 心虚的用手捂住翻了一页。
余慧芳同志其实有些双标，她在娘家因为女儿的身份受到了不公平待遇, 等自己生了女儿也是放到心尖尖上惯着的。
——好在她有底线，别的事会惯着，但在管女儿学习方面并不含糊。
而且也不是她一个人宠，老周和婆婆也都当眼珠子疼。
不过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怕，当时把闺女宠地没心眼子, 差点被刘家三丫头算计了。
好在妮妮下乡后开了窍, 不但没走歪, 还特别给她争气。
不过今天这事余慧芳真是羞于跟婆婆启齿，可又怕余成春趁她不在家的时候上门来磨老太太，吸了吸气，把余成春异想天开的脑洞跟婆婆讲了一遍, 都不敢看婆婆那错愕的眼神。
好在姜新凤的错愕并不是看儿媳妇娘家人的笑话, 而是有点被吓到, 半晌后沉声道：“这事得给妮妮去封信，我怕她舅这边磨着你, 另一边会给妮妮写信，打扰妮妮学习。”
余慧芳都顾不上帮婆婆摆饭，去给女儿写信。
打电话是最快的，可兴师动众的打到学校，余慧芳还怕学校那边知道了这事，哪怕妮妮没做什么呢，也对妮妮产生啥怀疑。
更甚者，有那种想法的亲戚，人家怎么看嘉妮？
所以她不光不会往学校打，也不会往邱家打，余慧芳觉得丢人。
周嘉妮收到信后都气笑了，她那个便宜大舅还真敢想。
不过她妈妈应该气得不轻，之前写信都两三张信纸，这回就写了一张，字迹潦草，能看出情绪不稳。
周嘉妮往厂里打了个电话。
余慧芳接电话时还有些惴惴不安，有点后悔忘了在信里交待让嘉妮别在电话里说。
周嘉妮肯定不会揭开了说，等了十几分钟重新打回去时对着听筒道：“妈，我这边没啥情况，你们不用担心。我舅那种觉悟可不行，要是他再去找你们，你带他去街道办坐坐，或者带着街道办的领导去他家里坐坐，让领导给他做做思想工作，提高一下觉悟嘛……”
余慧芳本来还在担心，闻言噗嗤一下笑了，她也是气疯了，咋没想到这招，还得是她闺女。
任何歪门邪道都不敢在太阳底下摊开，余成春再跟狗皮膏药一样她就拽着那贴膏药去街道办坐坐。
放下心事，余慧芳说起周嘉妮邮来的鸭蛋，道：“特别好吃，很下饭，你奶奶前些年还腌过，当时咱们都觉得好吃，你还记得吧？不过你奶奶说她腌的那些不如你寄回来的这些。”
周嘉妮都恍惚了下。
余慧芳说的前些年，应该是她还在上学时的事，按照正常的时间来算不过几年间，但与她这里却是间隔两辈子的记忆，模糊到她妈不提，她都想不起来的记忆。
周嘉妮轻声道：“我奶奶做的也好吃。”
余慧芳没觉察出女儿情绪的变化，笑道：“是啊，当时那就是家里的稀罕物，你不吃蛋清，只吃黄，我跟你爸你奶他们剥一个，你伸筷子过来把蛋黄抠走全搁你自己碗里，我们只能吃蛋清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周嘉妮眼睛酸酸涨涨的，又有点无地自容：“妈——”
“好了好了不说了，浪费电话费，你手上还有钱吧？粮票够不够吃？”
周嘉妮怕家里给她寄钱，忙道：“够够够，我现在还给编织厂画设计图，厂里跟我说好了，每个月给我发点工资，按月往这边寄，前段时间他们还给我邮了些粮食过来，你们不用省着钱和票惦记着贴补我，该吃吃该喝喝，别弄的营养跟不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