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伸出手,向清平做了个请的动作,清平不敢看他的眼睛,只低头行了一礼,慢慢走了进去。
她才刚进去,下一刻门就被缓缓关上了。清平颇有些自嘲的想,没想到自己竟然进了烟花之地,还要被人赶着鸭子上架来服侍人,看来这伺候人的技能估计一时半会是不能轻易遗忘了。
房间里纱幔低垂,影影绰绰,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淡淡的檀木香,清平站在门边等了等,刚想开门溜出去,突然有人说:“过来,来这里。”
居然是个女子的声音,想必就是那个‘吴贵女’了,但这位小姐听起来声音倒是很年轻,清平暗中掂量了一下托盘里的那个描金镶银的酒壶,觉得用这玩意来砸晕个人似乎是没问题的。她放轻脚步,慢慢的靠近,吴贵女淡淡道:“来里面,桌子这里。”
清平依言走过去,撩开轻飘飘的纱幔,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桌子边,那人怀中抱着什么,她长发垂下,看不清脸,清平装作放下酒壶的样子,那人轻轻的拨弄起怀里的物件,低声唱道:“关山长,伏龙远,洒泪风中去.......踏歌行路难,行道迟迟中......南风知我意,知我忆,长相忆.......”
那曲调中暗藏着无法对人言语的悲伤,她手中的弦乐器一挥一弹间好像是在拨弄着人的心弦,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:“且唱越人歌,浅唱复低吟,寂寞故国月,独行他乡里......”
这句歌直接击中了清平的内心,“寂寞故国月,独行他乡里”,她有一刹那间被那歌中苍凉的意境感染。这个世界于她而言,正是陌生而奇异的他乡,明月是那轮明月,但却不是她的故国了。
那歌声伴着哀转的弦音慢慢淡去,静夜中仿佛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明月,于云海中高悬碧空,月光无边无际,空灵而美丽。
清平心中的那些抑郁难平的情绪被一扫而空,突然感觉之前的种种,格格不入的自己,都不过是她对这个时代的敌意,若是她满怀着敌意与苦痛和不解对待这个世界,这个世界回应她的自然是同样的情感,又怎么能真实的去感受、去接纳这个世界的一切?
想明白了这点,她竟有种恍然大悟之感,几乎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。唱歌那人放下乐器,过来拉清平的袖子,她手掌心很烫,刚隔着纱衣触碰到清平的皮肤,清平就条件反射甩开她的手。但那人力气奇大,抓住她的手臂扭到身后,跌跌撞撞的拖着清平滚进了床铺,昏暗的光线中那人的眼睛奇亮,双颊微醺,眉头隆起,她一只手把清平的双手按在头顶,低头在她脖颈间用力地嗅着,那炙热滚烫的气息混合着浓郁的酒气,熏的清平从胸口一直红到脸颊,电光火石之间,她突然明白了这‘伺候’的含义。
居然是这个意思!清平简直就想咆哮出声了,这世界女子为尊,阴阳之道悉数逆转,男子孕育,打理内务;女子在外,支撑家业,正因为如此颠覆性的倒置,清平几乎要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人,她们偏偏要逆人伦之道而行,世人于此多是批判之语,也有些赞叹之词,将她们称为‘玉琼’。
何谓‘玉琼’?君子如玉,如切如磋,双玉相映,便是‘玉琼’了。
说白了就是喜欢女人的女人,虽这世界女子没有膜,但清平还真不想献身体验一番什么叫玉琼之欢。她慢慢放松身体,好让那人以为自己并无反抗之心了,一只滚热的手顺着她的腰线来回摩擦,那人顺着她脖子一路吻上去,清平恨不得按住她猛揍一顿,早知道如此,还不如刚才任那男孩大叫,被卞管事带走也是比现在好的!
她咬紧牙关强自忍耐了一会,最后在那人手摸到她胸衣外边的时候忍不住收腿猛的一撞,不知道撞到了哪里,那人吃痛的松开桎梏清平的手,清平挣脱了束缚,马上翻身起,那人却反应敏捷的按住她的双肩,将她按在床柱上,俯身直接朝她嘴又急又狠的吻了下去,慌乱间清平看清了那人的脸,竟然是吴钺!
难怪他们叫她‘吴贵女’!清平来不及去想这其中的关节奥妙,厉声喝道:“吴钺,你居然来这种地方!”
吴钺愣了一下,松了力道,清平趁其不备,蓄力挥出一拳,转移她的注意力大声道:“此事我定要告诉教谕!”
吴钺向后躲去,清平只打中她下巴。但吴钺因靠的太后,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,她扶着头爬起来,愤怒道:“你......你不是也在花月阁吗,装什么圣人君子!”
“呵。”清平活动手腕,扯住她胸前的衣服把她半拖起来,“说的好,但我可没对同书院的动手动脚。”
言罢她直接对着吴钺来了一拳,堂堂乐安吴家的嫡女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?吴钺愤怒之极,却被揍的头昏眼花,竭力仰过头去。方才动作间清平的胸衣几乎滑落了一半,此时正对着吴钺,吴钺只瞧了一眼便觉得更晕了,辩解道:“我怎么知道是你!况且,况且你还穿成这个样子!”
清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,扯了扯摇摇欲坠的胸衣,点点头道:“师姐教训的是。”伸手剥下吴钺的外衣,把吴钺丢到一边,吴钺激动道:“你!你要做什么!”
一件轻纱外裳落在吴钺头上,薄薄的衣服还着主人的体温,她霎时愣住了。清平居高临下看着吴钺,当着她的面换上外衣,道:“这便多谢师姐了,就此告辞。”
说完拱拱手,没等吴钺反应过来,就推开门冲了出去。
她把头发束好,平复心跳,那种被人所控的感觉一点都不好,幸而遇到的是吴钺,还糊弄糊弄就过去了,要是换其他人的话恐怕就没那种机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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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月阁一楼就是一个戏台,乐师们绕着台子坐了一圈,奏着欢快的乐曲;台上是着装轻薄的年轻男子们,人手一把绸扇,随着曲子的节奏展开收拢;台下是寻欢作乐的客人们,嬉笑着饮酒,与身边的人举杯大笑。
门房不断拉长声音叫道:“客人到——”
欢客中进来了一位打扮富贵的中年女子,她身边还跟着三个护卫,马上有人上来将她们迎了进去,那女人拱手笑了笑,带路的少年还礼,她趁着那少年不备低声在三人耳边低声道:“小姐说那逃生子无权无势,掀不起什么风浪的,方才瞧见她进了这里,你们仔细看好了,一发现她就立刻捉住!”
一人犹豫道:“贺首领,但我们是在花月阁啊,万一闹出动静来怎么办?”
贺首领傲然道:“在这贺州地界,我们岭南谢家可从未怕过谁!你们只管放手去做,做好了小姐自有赏赐,做不好了.......嘿嘿,”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,恶声道:“自有你们好看!”
第22章 骗子
“铃铃铃——”
有乐师站起来,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铜铃,一楼的人慢慢的都安静了下来。
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,陪着客人喝酒玩耍的花郎们也收敛了轻浮放荡的模样,伫立在一旁。仆役们用竹勾勾起灯盏,熄灭了大半,她们将紫色的轻纱从二楼扔下,刚好盖在那些亮着的灯盏上,远远看着一道道轻柔妖娆的紫光从空中投下,犹如梦境一般。
台子边的乐师们换了乐器,台上突然飘起白雾,仿佛有生命般滚动着。随着叮咚一声清响,琵琶声如泉水般涌出,好似珍珠落入玉盘之中,叮当作响,接着笛声渐起,那笛音清越明亮,仿佛是流水从高山落下,而后又和琵琶声相和,两种曲声相互追逐,时而交合,时而分散,一时间满堂皆静,众客听的如痴如醉。
“铮——”古筝的音柔而有力,汇入琵琶和笛子中去,古筝越奏越快,就如同千军万马势不可挡,琵琶声和笛声渐渐的追上了古筝的速度,古筝又回落下来,与琵琶声同势,笛声却逾发飘渺,行云流水般的笛声清丽响亮,最后三声齐齐淡去.......
此时清平刚从三楼下来,恰好一楼灭了灯,大厅光线明明暗暗,众客都在欣赏曲子,她便趁着人不注意混进客人中,理了理宽大的衣袍,坦然自若的找了个位置坐下。
在她的右边隔了三个座位,少年将贺首领引入座,为她们端来茶后告退。
突然台上亮起灯,一名白衣青年端坐在中央,却是与清平方才见过的喻大家,他怀中抱着一把阮咸,信手一拨,声如滚珠,叮咚作响,他唱道:“山抹微云,天连衰草,画角声断谯门。暂停征棹,聊共引离尊。多少蓬莱旧事,空回首、烟霭纷纷。斜阳外,寒鸦万点,流水绕孤村.......”
那声音清澈明亮,如同林籁泉韵般,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,花月阁中楼上的客人都被吸引出来,靠在栏杆边向下望去。
台下笛声遥起,空灵飘渺,与他歌声相和,青年唱道:“销|魂当此际,香囊暗解,罗带轻分。谩赢得、青楼薄幸名存。此去何时见也,襟袖上、空惹啼痕.......”
这歌声中藏着说不出的凄婉哀恸,众客有抹泪者,有沉思者,有痛哭者,清平右边那锦衣女子哭的稀里哗啦的,被身边坐着的朋友,和伺候的人一同给扶了下去。
这三个座位便空了出来,清平正思考着该怎么出去,台上的男子声音渐歇:“伤情处,高城望断,灯火已黄昏.......”
随着他的歌声消散,霎那间大厅里的灯都亮了起来,客人们哗然惊叹,鼓起掌来,清平敷衍的拍拍手,看到左边站着打手,又向右边看去。
贺首领是岭南人,第一次听到这种唱法,觉得颇有些新奇,想和身边的人共同探讨一番,她右边的人都出于激动的状态中,嘴巴里一直高喊着:“喻大家!喻大家!”她只得向左看去,隔着三个空着的座位与清平正好对上。
这一看不打紧,清平虽然小,但来花月阁寻欢作乐的小姐实在是不少,贺首领越看越觉得,怎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呢,清平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,两人对视片刻,各自尴尬一笑转过头去。
有个突兀的声音叫道:“首领,就是她!在你边上!”
贺首领眼光如电向清平看去,清平听到后从座位上弹起,一头扎往人堆里,贺首领反应也快,她人高腿长,向清平大步追去,但奈何人太多,被拦在了后面,她不耐烦的扯开挡在她前面的两个人,将她们丢到一边。。
欢客们不明所以,花郎们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。打手从暗门进入大堂,有人在楼上怒吼道:“谁敢在花月阁放肆!”
清平情急之下穿过人群,随手拉开一扇房门,原来这门既是墙也是门,每个房间的墙也是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,她踩过衣衫不整,搂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,双十合十道:“抱歉抱歉!”然后她拉开另一扇房门,里面正在弹奏乐曲,乐师见有外人闯入惊叫一声,专进客人怀里,那客人赤着上身惊慌道:“你是谁!来人啊!”
清平赶紧随便扯过地上的衣服丢到她脸上遮住,然后打开下一扇门,贺首领带着人在她身后穷追不舍,整个花月阁一楼被她们弄的一团糟,客人们衣衫不整的带着花郎跑了出来,卞管事怒道:“把闹事的都给我拿下!”